小说|《 我去北京结婚了》 朱继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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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小羊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听到窗外喜鹊在叫，认为是个好兆头。吃完早餐收拾完毕后，王小羊又检查了下家里，电源插头都已拔下，窗户也已经关上，临出门时他发了一条信息：去北京，有事电话联系。
收信息的人不会回复的，十五年了，一直这样。坐上高铁后，王小羊忽然又想到还有一个电话需要交代下，拨出号码：妈，最近胃疼好些吗？……有个事和你说下，最近几天不去看你了，我去北京了。母亲在电话那头好像愣了一下，老半天回味过来：哦，去吧，注意安全。
没有什么安排的了。王小羊这时拿出一张泛黄的地图，他决定利用六个小时的时间好好研究下北京的行程。
身边有一对年轻男女是同站上车的，然而上车后就一直紧紧依偎，这么热的天，虽然列车里打着冷风，但如此亲密也是有碍观瞻。王小羊想了一下微微摇了下头遂又研究地图。
在火车行进了一个小时的时候，身边的女孩子开始轻声啜泣起来，男孩不断地轻声安慰，偶尔女孩因为哭泣发出几声咳嗽。王小羊有点看不下去了，他转身询问男孩子：是不是身体不舒服？男孩子彬彬有理地回答：没事的没事的。她哭一会就好。
列车在距离北京不远的黄村站停了下来，而且停滞的时间是少见的，于是就有旅客开始焦躁起来，完全不顾及广播里因为前方出现突发状况导致停车的通知。这时候那个女孩仿佛生怕失去什么似的，更加紧紧地抱住男孩。
旅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车厢，王小羊也想出去抽根烟。他轻轻示意身边的男孩，小心地从二人身边有过。二十分钟后，王小羊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时，发现那对青年男女已经不再拥抱在一起，女孩子已经眉语目笑地剥开桔子往嘴里送。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旖旎时光，王小羊又是摇了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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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单位里王小羊一直是个寂静的存在。学生们私下称呼他为沉默的羔羊，同事们也大都不和他来往，见面时只是彼此点点头擦肩而过。很多时候大家有说有笑之际忽然看到静坐办公室一隅的王小羊，立刻开始静默。王小羊感觉这个场景就像一个人的喉咙突然被一双大手扼住了一样，他也不愿意这样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？
形成这种性格有多久了？王小羊清楚地记得还是七八岁时自己是多么活泼，他喜欢在妈妈面前表演从电视学来的小品，常常逗的母亲咯咯笑。他还记得自己在大学里时还是比较健谈的，学校辩论赛、社团交流活动都有他的身影。
王小羊性格的突变让母亲担忧了很久，不过好在没有形成抑郁症，好在儿子工作三年后遵从母命顺利娶了一位其他学校的老师。没有什么好担心的，王小羊母亲在他结婚前的那天晚上说，儿子，妈妈一辈子要强，一个人把你拉扯大，从来没有发愁过，你以后带媳妇过日子了，你也要好好的，记住，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。
可是确实就有过不去的坎，比如自己的老婆刘月如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。起码王小羊这么觉得。刘月如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，总是大着嗓门说话，多少次王小羊让她小声说话，刘月如双眼一睁，改不了，爹妈从小给的。再说，上课大声说话养成习惯了，真不知你上课时怎么教学生的。再比如，周末去岳父家，刘月如总是让他喊爸，还要喊得响亮。王小羊轻声喊了声“爸”，刘月如立刻就说不行，重喊。王小羊多少次回到家抱怨，刘月如总是振振有词，我是想让你感受到什么是父——爱！
所以刘月如这个坎王小羊总是过不去，他后来把去岳父家也当成一道坎，因为好奇的岳母曾多次试图问起他的父亲到底怎么回事，他总是回答，真的说不清，真的说不清。
结婚第三年的时候王小羊决定这种日子不能继续过下去了，那时候他有一个很好的理由，刘月如因为输卵管方面的问题导致不孕。可是刘月如得知因为自己的原因不能怀孕后，反而一反常态，讲话声音变小了，也不强求王小羊去娘家了，加上王小羊母亲坚决反对，孝顺的王小羊如此便把婚姻维持了下来。
所以说十二年的婚姻也是王小羊的一道坎。他们基本已经属于两性学家常常在媒体上探讨的所谓无爱婚姻，当然，也可以说成是无性婚姻。
3
今年暑假甫放，刘月如就和学校里约好的几位闺蜜去了云南旅游。王小羊自己在家呆了十天左右的时候，心里愈发升腾起一个强烈的愿望，决定去北京一趟。这愿望仿佛百爪挠心，又好似一个莫名的召唤，实际上王小羊这次做的决定打破了自己十五年没出去旅行的习惯。
直到出站的时候王小羊才决定住在前门附近的一个快捷酒店，距离地铁近不说，而且步行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天安门广场。
躺下来后，翻出那张泛黄的北京地图，王小羊不打算第一个去天安门广场了，他改变了车上定好的旅行路线，打算第二天早晨出发去八达岭长城。
去往八达岭的公交车上，王小羊再度拿出那张北京地图，他发现地图确实过时了，公交车有的行进路线地图上根本没有，这样说来不是地图过时了，而是自己过时了，或者说不是自己过时了，而是北京变化速度太快了，已把自己甩得远远的了。
在爬到第七个烽火台的时候，忽然乌云骤来，瞬间下起了倾盆大雨，游客们忙不迭地躲进烽火台。也有如王小羊这样准备充分的游客，从容拿出包里的雨伞，依然爬向第八层烽火台。毕竟，好汉坡近在眼前。
王小羊刚感觉后背被人碰了一下的时候，就发现自己的伞下多了一个人，而且还是个姑娘。错愕之间，发现伞下的人有点面熟，很快发现原来是昨天同座的哭泣的女孩。
原来是你啊，女孩说。
是啊，真巧。
我只差一点就到好汉坡了，所以看到你的伞很大就跑了过来借光了，谢谢啊。
王小羊说，那个，昨天的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，也来了吗？
女孩拢了拢前额被雨打湿的头发，雨声很大，女孩的声音不禁也大了些，屁，他是过去时了，我们昨天分手了。
王小羊不好继续接话，撑着雨伞继续往前行进，山上风大雨狂，那个女孩穿着T恤已经有些瑟瑟发抖，王小羊让女孩撑着伞，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她。
女孩子感动的说，太谢谢你了。该怎么称呼你？
彼此交换了信息之后，王小羊知道姑娘名叫臧萌萌。雨渐渐小了下来，他们也走到了好汉坡。臧萌萌让王小羊给自己拍照留影，因为下雨的缘故，好汉坡周遭游客廖廖。臧萌萌要给王小羊拍照的时候，王小羊拒绝了，不用，不用，我也不是什么好汉。
臧萌萌有点异常兴奋，她面朝长城一侧的群山喊了起来：妈妈，我到长城了！妈妈，我是好汉一名！……
为什么不是一名好汉，非要说成是好汉一名？王小羊这么想着的时候，臧萌萌蹦蹦跳跳到了他面前，王大哥，我们真是有缘，今晚我请你喝北京二锅头，大碗喝酒才是真好汉！
当晚沉闷的王小羊和热情的臧萌萌果然喝起了二锅头，王小羊在大一一次室友聚会时才知道原来自己酒量颇大。在臧萌萌的自述中，王小羊了解到原来臧萌萌和男友是刚毕业的大学生，男友家在北京，这次来北京是男友想让家人见见臧萌萌。没承想男方家人话语间表露出反对自己儿子找个外地女友，臧萌萌难堪之下，头也不回地离开男友家，令她气愤的是男朋友连追出来都没有。
王小羊微醺之际帮助喟叹着，唉，毕竟年轻啊。那为什么你在火车上要哭呢？
我第六感很强的，就知道可能没戏。这个骗子，让我和他来北京，说他父母一定会喜欢我的，如果同意了，不等我回去，就立刻和我把结婚证领了。对了，我的小包还扔在他家，我的钱和户口簿都在里面。明天，王大哥拜托你陪我去他家拿回来。今晚还要请大哥帮我一个忙，我钱不够了，帮我开间房，明天还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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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去臧萌萌男友家的地铁上，王小羊又摊开了旧地图，臧萌萌好奇地凑了过来，我说大哥，这是哪个年代的地图？还有用吗？
能用的，正好我们坐的地铁一号线地图上有，我看看等拿到包后，附近有什么景点，一起转转。你不是说从没来过北京吗？
王小羊在一个小区门口等着臧萌萌去拿包的时候，接到了刘月如的电话，刘月如因为从婆婆处得知王小羊自己到北京旅游显得很生气，她说为什么你从不带我旅游？为什么？我不管，你要给我多买几件衣服补偿我。在王小羊讪讪地答应着挂了电话后，臧萌萌拿着包回来了，身后竟然跟着那位男友。
那男孩一愣之下依然彬彬有理，打了声招呼便面对臧萌萌，萌萌，听我的，你还是回家吧，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我不好交代。说这话时看了王小羊一眼。
用不着你费心了，我有伴了，而且我们还是老乡呢。北京，我没来过，我要看看我们的大首都到底怎么样！
臧萌萌挎起王小羊的胳膊就走，临走时转头说了句，北京人，别跟着我哦，我们外地人也认得路的。
那几天王小羊就陪着臧萌萌在北京几个景点游着逛着时，王小羊总是想起自己大学时和女友一起旅游的情景，那时候的那个姑娘也和身边的姑娘一样，喜怒无常，任性而为，可是那时候的那个姑娘去哪儿了？
好几次臧萌萌要求一起去天安门广场看看，比如升旗仪式吧，比如人民英雄纪念碑吧，，比如……这些才是北京最著名的景点，天安门广场，我们祖国心脏中的心脏！臧萌萌如是说道。
王小羊是这么回答的，我还要多呆几天，最好的风景总在最后才好。
那要是这样，你还得帮我一个忙。帮我给家里打个电话，说你家里人非常喜欢我，说要多留我在北京几天，你就冒充一回那个北京小子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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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王小羊又一次拿出旧地图的时候，臧萌萌实在忍不住了，我说王大哥，这个破地图有什么好看的，你怎么整的跟个藏宝图似的，这里面有什么故事吗，我看看，哎哟，都是十几年前的地图了，老古董了。
确实这张地图像是藏宝图一样被王小羊小心收藏至今，十五年前快要毕业的王小羊得到这张地图的时候，正在憧憬着未来的工作，同时也憧憬着和大学女友结婚时的场景。
如果我们结婚了，你想去哪儿？王小羊笑着问女友。
北京！长这么大我都没去过北京！
好，就是北京了！王小羊边痛快地答应着边掏出一张北京地图，看，这是我爸给我寄来的，他找到我了，我要去北京找他去！我们一起去北京，结婚！找爸爸！
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，王小羊忽然认真看了看身边的臧萌萌，一霎那觉得女孩真像当初那个姑娘。
小臧，在北京的最后一天，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，去医院里看一个病人。
王小羊还没等到臧萌萌回答，身后突然听到一句干你丫的，然后眼皮一黑，被一棒打翻在地。
王小羊醒来的时候，看到臧萌萌正哭着掐自己的人中。
是你男朋友干的吧？
是他，我看到就是他。他有我的手机定位，一定是跟踪我了。我马上报警！
不用了，还要去派出所，很麻烦的，我们明天就回去了。他刚刚毕业，留个案底不好。这事我挺理解他的。
那晚王小羊头懵懵的躺在宾馆里，隔壁的臧萌萌不放心过来问候了几次。王小羊倒并不觉得如何疼痛，他有过这样的经历。
那是在距离大学毕业离校还有三天的傍晚时分，他和女友在学校附近的小山上漫步。正在商量是暑假去北京还是等到结婚时去北京，全然没想到一群社会青年一直紧跟着他们。事情发生时，王小羊做了一件让自己每每想起就真正头痛欲裂的事情，他转身向学校跑去，用自己后来的话说，他当时很害怕，急于回去搬救兵。
后来在医院里女友冷漠的眼神始终盯着天花板，一言不发。那眸子里射出的透骨的寒冷瞬间击溃了王小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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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的最后一夜王小羊梦境不断，他梦到了从未见过的父亲，梦到父亲在大四时给他寄来的地图和一封信，梦见父亲好像也在头疼，也在忏悔着什么。
王小羊凌晨三点的时候起床去隔壁敲门叫醒了臧萌萌，得早点去排队，你不是要看升旗仪式吗？
他们终于来到了天安门广场，看到了仪仗队升旗的英姿，看到了纪念碑，、国家大剧院，在广场拍照的时候，臧萌萌忽然说，对了，王大哥，你不是说最后一天要去看一个病人的吗？
王小羊说，不看了。然后王小羊指着广场南面的纪念堂问道，要不要去看看？
臧萌萌说，不去了，挺吓人的。
王小羊忽然笑了，我想起这位老人家有一句话说的挺有道理，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。北京来过了，我们回家吧。
然后掏出那张泛黄的地图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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